秋天的街道沈沒下去,彷彿海波,不知被覆沒的是我的雙眼,還是起伏的道路。溫度驟降的早晨,只是一夜的時間,季節就來臨了。翻滾著,翻滾著,我好像夢見了什麼,好像什麼也沒夢見。
「此身雖異性長存。」擁著冬被坐起,不知為何想起了這樣古老的句子。彷彿遙遠的年歲,在漸漸遠去的夢裡,洞穴般地傳來。每個句子的岔音與意義總有一個永不彌合的縫隙。皮球那樣地在我胸口的左側一拍一拍地微弱下去。像我們。像那個季節裡的所有並肩。所以我總是在散步的途中。
我喜歡一個沒有人可以打電話的晨起,連刷牙也變得吵鬧起來。住在那條坡道上時,我戒掉了日伏夜出的惡習。
「你是住到了時鐘的另一面。」
「我只是住到了你左邊的臉。」
長情的日子像線圈纏繞,愈拉愈遠我就會消失不見。我討厭剩下一個空空的線軸在原地打轉,像身體,而所有話語的終點莫不是身體?
「和你在一起的日子,我覺得我沒有了自己的語言。那種感覺好像沒穿衣服似的。」意義漂浮著意義。到最後所有的意義都變成了話語。有人可以靠著迴圈般的辯證生活下去嗎?窗子的外面還有一個窗子。是誰在往裡面看?是誰在往外面看?
「所以你的意思是要離開我?」
「那不會是我的意思。那是語言的意思。我對我的母親也會有同樣的感覺。我不會離開你。因為那意味著我要離開所有的人。」
「這還是語言的意思。你可以擁有一間自己的房間。」
「我早就有了。在我的裡面。」
斜坡路上的女子都有一個孩子跟著。他們戴著小圓盤帽,揹小小的書包,街車錚錚走過以後,就聽見那掉在書包上的提袋裡傳來湯匙在空便當盒裡的哐啷哐啷聲。整個早晨就因為那聲音,而有了一面傾斜的海。可以穿著睡衣下樓拿一封信。可以讓這封信整個失竊。
言叔夏〈白馬走過天亮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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